灵石岛周刊第34期

2000/10/21


1 米尔顿:我仿佛看见
2 哈代:牛群
3 多恩:葬礼
4 叶芝:旋转
5 肯塔尔:在上帝手中
6 佩索亚:脚手架
7 安德雷森: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情诗
8 阿拉乌若:诗句
9 凯瑟:我离开这些墙壁 
10 申波斯卡:对着心灵瞄准
11 阿米亥:我的爱国生活
12 帕斯:太阳石(节选)




米尔顿(英)

我仿佛看见


我仿佛看见我圣洁的新妇
苍白而昏晕,从死神手中回归,
恰似被宙斯的伟大儿子夺回——
阿尔克提斯来见快乐的丈夫。
我的新妇正如按照古法救赎,
由洁净祭礼洗去了产褥的污秽,
正如我深信我必将再有机会
在天上看见她,清楚而无拘束,
她披着白袍来到,纯洁如她的心灵
她带着面纱,但我幻想的视觉
看见她发出爱、甜而善的光明,
再没有别人脸上会有更大的欢悦。
但当她想拥抱我的一瞬,我已醒
她消失,白昼又把我带回黑夜。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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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代(英)

牛群


圣诞前夜,十二点整。
“现在它们全部下跪,”
一位长者说道,当我们坐进人群。
在火炉的余烬旁舒适地紧围。

我们想象温顺的生物
呆在它们居住的草棚,
我们中间没有一人怀疑
它们当时正跪在其中。

如此美好的幻想,在这些年头
很少能出现!然而,我深思:
假若有人在圣诞前夜说出
“走吧,去我们童年时常去之地,

“在那边小溪崖的附近,
去看牛群跪在孤独的农场,”
我就会带着真切的信念,
在昏暗之中与他同往。

(吴笛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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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恩(英)

葬礼


不论谁来装殓我,请勿弄脱
(也不要多打听)
我臂上那卷柔发编的金镯,——
这是神秘之符,千万别碰,
这是我外在的灵魂,
是升天的灵魂留下的总督,
留下来统治她的行省,
好保持这些肢体不致风化成土。

如果从我的头脑发出的经络
向下直通到脚,
能统辖全身而构成统一的我,
那么这些金丝,从更好的头脑
获得力量向上生长,
当能统辖得更好;可惜她只图
把手铐给我套上,
叫我从中体验死囚被判决的痛苦。

不论她赠金丝有何意涵,
务必与我一同入土;
我为爱殉难,如让此物留传,
我怕拜物教会因之传布。
既然作此谦辞,
承认金丝也能代表灵魂,
自当有此壮志:
你不救我全身,我埋葬你的部分。

(飞白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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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芝(爱尔兰)

旋转


旋转!旋转!古老的石脸,向前望去;
想得太多的事呵,就再也不能去想;
因为美死于美,价值死于价值,
古老的特征已在人的手中消亡。
非理性的血流成河,染污了田地;
恩培多克勒把一切乱扔在地上;
赫克托死了,一道光在特洛伊映照;
我们旁观的,只是在悲剧性的欢乐中大笑。

如果麻木的梦魇骑上了头顶,
鲜血和污泥沾满了敏感的身体——
又怎么样?不要叹息,不要哀恸,
一个更伟大、更动人的时代已经消失;
为了涂过的形体和一箱箱化妆品,
我在古墓里叹息,但再也不叹了;
又怎么样?从岩洞中传出一个声音,
它知道的一切只是一个词“欢欣!”

行为和工作渐渐粗了,灵魂也粗了,
又怎么样?古老的石脸亲切地看待一切;
爱马匹和女人的人,都将被从
大理石的破碎坟墓里
或暗黑地在鸡貂和猫头鹰中
或在任何富有、漆黑的虚无中掘起,
工人、贵族和圣人,所有这些东西
又在那不时髦的旋转让旋转不已。

(裘小龙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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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塔尔(葡)

在上帝手中


在上帝手中,在他的右手上,
我的心得到彻底安歇。
幻想的宫殿己空空荡荡,
我沿狭窄的阶梯拾级而下。

如同必然开败的花朵,用来美化
儿童般的无知.却终将枯萎,
短暂而并不完美的形体
使理想和激情销声匿迹。

像婴儿,微笑得那么空蒙,
被母亲紧紧抱在怀中
穿行在黑暗的生命旅程。

森林、海洋、大漠黄河……
获得自由的心,你入睡吧,
在上帝的手中永远地安歇!

(丁文林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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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索亚(葡)

脚手架


我梦想到的时光
有过多少年的辉煌?
可我过去的岁月啊,
仅是一段虚假的生活
一个虚构的未来世界!

在这片河滩上
我无缘无故地安详。
这静静的流淌
神秘而冷漠.象征着
虚度的生命时光。

难以实现的愿望啊!
机会岂能等同理想?
一只孩子玩的皮球
蹦向高过我的愿望,
转得快过我的理想。

河水的波纹,如此轻微
你们算不上波纹,
岁月时光,转瞬之间
飘逝——恰恰是太阳
在夷戮白雪或绿地。

我耗尽了不曾有的一切。
我比实际的我苍老许多。
幻想,一直支撑着我,
它只在舞台上才是女皇:
脱去戏装,便没有了王国。

徐缓的流水轻声地唱,
远去的形象令人暇想,
在模糊的希冀中
多么慵懒的记忆!
多么梦幻般的生活和梦!

我对自己做了什么?我找到了自我
在我已经快迷失的时刻。
我曾恼怒地抛弃自己,
就像抛弃一个固执的疯子
坚信已被揭穿的假货。

徐缓的流水沉闷地歌唱
无可奈何地流淌,
不仅带走了一切记忆,
更有那毁灭的希望——
毁灭了,因为必须要灭亡。

我已是一具未来的僵尸。
只有一个梦与我溶为一体
那是个陈旧的梦捉摸不走
我该属于那梦里——
我那空旷花园的墙壁。

流逝的水波,带上我
奔向大海的忘却!
请赋予我未来的风采
我曾搭起脚手架
营造那所房舍。

(丁文林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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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雷森(葡)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情诗



我用你的双手丈量了世界 
我用你的肩头做纯净的天平 
称量了太阳的金黄和月亮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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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乌若(葡)

诗句


诗句
隐藏在我心里
害怕成为诗句

诗就像一只
夜鸟
在晨曦中
沉默

诗句
害怕成为诗句
就在我口里

(丁文林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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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罗马尼亚)

我离开这些墙壁 


我离开这些墙壁 
上面涂满了我的血迹-- 
那是一场残忍的屠杀。 
此刻我飞过城市的上空 
并不象一位夏加尔新娘 
她的身旁是她的新郎,那位小提琴家 
而我却象一个带翅膀的恶梦 
带着整部羽毛肮脏的传记。 

我或许早该离开, 
在被孤独扼杀之前, 
被伐人者的斧头胡乱砍伐之前, 
让食人肉者吸掉脑髓之前, 
我或许-- 
但是谁知道忍受的界线? 
我们等待,我们始终等待, 
日子匆匆走远,生命飞速离去; 
黑色蠕虫挖掘它们的通道 
在我们的骨头里:在我们的眼睛中 
白天的牛奶已经变酸 
我们的舌头肿胀象一只爱责骂的软体动物 

但是看哪,我已经离开那所大屠杀的房子 
现在我是一只恶梦之鸟; 
每个人听到我的翅膀的声音, 
没有人能认出我。 

(崔卫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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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波斯卡(波兰)

对着心灵瞄准


我们要杀死我们的爱。

我们要勒死它
象勒死一个婴孩。
我们要用脚踢它
象踢开一条忠实的狗。

我们要撕碎
它活生生的翅膀
象一个人对待鸟
所做的。

我们将在心里射杀
象一个人杀死
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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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亥(以色列)

我的爱国生活


当我年轻的时候整个国家也年轻。而我的父亲
是所有人的父亲。当我快乐的时候国家
也同样快乐,而当我跳跃在她的身上她也跳跃
在我的身上。春天里覆盖她的青草
也同样让我变得柔软,而夏天干旱的土地伤害我
就像我自己皲裂的脚掌。
当我第一次坠入爱河,人们宣告了
她的独立,而当我的头发
飘拂在微风里,她的旗帜也是如此。
当我搏杀在战斗中,她奋战,当我起身
她也同样起身,而当我倒下的时候
她慢慢倒在我的身旁。

如今我开始渐渐远离了这一切:
就像有些东西要等胶水干透之后才能胶牢,
我正在被拆开并卷入我自身。

有一天我在警察乐队看见一位单簧管演奏家
他正在吹着大卫的《堡垒》。
他的头发雪白而他的面容平静:这副面容
就像1946年,一个唯一的一个年份
在诸多著名的和恐怖的年份之间
那年没有发生什么除了一个伟大的期望以及他的音乐
还有我的爱人一个在耶路撒冷宁静的家中安坐的女孩。
此后我再没见过他,但一个追求世界更美好的愿望
决不会离开他的脸庞。


罗池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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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墨)

太阳石(节选)


第十三个归来……仍是第一个,
总是她自己——或唯一的时辰;
由于你是王后,啊,便是第一或最后一个?
因为你是国王,便是唯一或最后的情人?
热拉尔德·德·奈瓦尔《阿尔特弥斯》

一株晶莹的垂柳.一棵水灵的黑杨,
一股高高的喷泉随风飘荡,
一株笔直的树木翩翩起舞,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
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
要去的地方:
星星或者春光,
平静的步履毫不匆忙,
河水闭着眼睑
整夜将预言流淌,
在波涛中一齐涌来
一浪接一浪,
直至将一切掩盖,
绿色的主宰永不枯黄,
宛似天空张开绚丽迷人的翅膀,

在稠密的未来
和不幸的光辉中
旅行像一只鸣禽
在朦胧的枝头歌唱;
用歌声和岌岌可危的幸福
使树林痴呆
预兆逃离手掌
鸟儿啄食晨光,

一个形像宛似突然的歌唱,
烈火中歌唱的风,
悬在空中的目光
将世界和它的山峦、海洋眺望,
宛似被玛瑙虑过的光的身躯,
光的大腿,光的腹部,一个个海湾
太阳的岩石,彩云色的身躯,
飞快跳跃的白昼的颜色, 
闪烁而又有形体的时光,
由于你的形体世界才可以看见,
由于你的晶莹世界才变得透亮,

我在声音的过道中行走,
我在响亮的现实中漂荡,
像盲人在光明中跋涉,
被一个映象抹去又诞生在另一个映像,
迷人的路标之林啊,
我从光的拱门
进入晴朗秋天的长廊,

我沿着你的躯体像沿着世界行走,
你的腹部是阳光明媚的广场,
你的胸脯上耸立着两座教堂——
血液在那里将平行的奥妙酝酿,
我的目光像常春藤一样笼罩着你
我是大海环抱的城市,
被光线分为两半的桃色的城墙,
在全神贯注的中午管辖下
一个海盐、岩石
和小鸟栖息的地方,

你身披我欲望的色彩
赤身行走宛如我的思想,
我在你的眼中行走宛如在水上,
虎群在那秋波上畅饮梦的琼桨,
蜂鸟在那火焰中自焚,
我沿着你的前额行走如同沿着月亮,
恰似云朵在你的思绪中飘扬,
我在你的腹部行走如在你的梦乡,

你的玉米裙在飘舞歌唱,
你水晶的裙子,水的裙子, 
你的双唇、头发、目光,
你整夜在降雨,
整日用水的手指打开我的胸膛,
用水的双唇闭上我的眼睛,
在我的骨骼上降雨,一棵液体的树
将水的根扎在我的胸脯上,

我沿着你的腰肢行进
像沿着一条河流,
我沿着你的身躯行进
像沿着一座树林,
我沿着敏锐的思想行进
像沿着直通深渊的蜿蜒山路,
我的影子在你白晳前额的出口
跌得粉碎,我拾起一块块碎片,
没有身躯却继续摸索搜寻,
记忆那没有尽头的通道
开向空空的大厅的门廊,
所有的夏天都在那里霉烂,
渴望的珠宝在底部烧光,
刚一想起便又消失的脸庞,
刚一抚摩便又解体的臂膀,
蓬乱的头发宛如蛛网
披散在多年前的笑脸上,

我在自己前额的出口寻找,
寻而未遇.我在寻找一个瞬间,
一张在夜间的树林里
奔驰的闪电和暴风雨的脸,
黑暗花园里的雨水的脸。
那是顽强的水,流淌在我的身边,

寻而不见,我独自伏案,
无人陪伴,日日年年,
我和那瞬间一起沉到底部,
无形的道路在一面面镜子上边,
我破碎的形象在那里反复出现,
我踏着岁月,踏着一个个时刻,
踏着自己影子的思想,
踏着自己的影子寻觅一个瞬间,

我寻找一个活的日期,
像鸟儿寻找下午五点钟的太阳
火山岩的围墙锻炼了阳光:
时间使它的串串果实成孰,
当大门打开,从它玫瑰色的内脏
走出来一群姑娘,
分散在学校的石头院里,
高高的身材宛似秋天.
在苍穹下行走身披霞光,
当空间将她拥抱,为她披上
更加金黄、透明的皮的衣裳,

斑斓的老虎,棕色的糜鹿,
四周夜色茫茫,
姑娘倚在雨中绿色的阳台上幽会,
无数年轻的脸庞,
我忘记了你的姓名:
梅露西娜,劳拉,伊莎贝尔,
珀尔塞福涅,马丽亚.
你有一切人又无任何人的脸庞,
你是所有的又不是任何一个时光
你像云.你像树,
你是所有的鸟儿和一个星体,
你宛似剑的锋芒
和刽子手的盛血的杯子,
宛似使灵魂前进、将它纠缠
并使它与自身分离的常春藤一样,

玉石上火的字迹,
岩石的裂缝,蛇的女王,
蒸气的立拄,巨石的源泉,
月亮的竞技场,苍鹰的山岗,
月亮的竞技场,苍鹰的山岗,
茴香的种子,细小的针芒——
生命有限却给人永恒的悲伤,
海沟中的女放牧者,
幽灵山谷的看守女郎,
吊在令人眩晕的峭壁上的藤蔓,
有毒的攀缘植物,
复活的花朵,茉莉的花坛,
长笛和闪电的夫人,
生命的葡萄,伤口上的盐,
献给被处决者的玫瑰花束,
八月的雪,断头台的月亮,
麦穗、石榴、太阳的遗嘱,
写在火山岩上的海的字迹,
写在沙漠上的风的篇章。

火焰的脸庞.被吞噬的脸庞,
遗受迫害的年轻的脸庞,
周而复始,岁月的梦乡,
面向同一座院落、同一堵墙,
那一个时刻在燃烧
而接连出现的火焰的脸庞只是一张脸庞,
所有的名字不过是一个名字,
所有的脸庞不过是一张脸庞,
所有的世纪不过是一个瞬间,
一双眼睛待世世代代 
通向来来的闸门关上,

我面前一无所有,只有今晚
从众多形象的梦幻中
夺回的一个瞬间
顽强雕琢出来的梦幻,
高悬手腕,一字一字地
从今晚的空虚中提取的梦幻
时间在外面流逝,
世界在用吃人的时间
叩打我心扉的门环,

只是一个瞬间
当城市、姓名、味道、生命
在我盲目的前额上溃散,
当夜的沉闷
使我的身心
疲惫不堪,当岁月
将可怕的空虚积攒,
我牙齿松动,眼睛昏花,
血液放慢了循环,

当时间合拢它的折扇,
当它的形象后面一片茫然,
死诊围困的瞬间
堕入深渊又浮回上面,
威胁它的是黑夜及其不祥的呵欠
还有头戴面具的长寿死神那难懂的语言
那瞬间堕入深渊并沉没下去
宛似一个紧握的拳,
宛似一个从外向里熟的水果
将自己吸收又将自己扩散,
那半透明的瞬间将自己封闭,
并从外面熟向里边, 
它将我全部占据,
扎根、生长在我的心田,
繁茂的枝叶将我驱赶,
我的思想不过是它的鸟儿,
心灵之树.具有时间味道的果实,
它的水银在我的血管里循环,

啊,将要和已经生活过的岁月,
化做潮水
而且头也不回的时间,
过去的历史不曾是
而且现在却正变成并悄悄汇入
另一个模糊的瞬间:

面对岩石和硝石的傍晚——
它装着无形的刀片,
你将难以名状的红色字迹
写在我皮肤上面
而那些伤口像给我披上火的衣服,
我毫无损耗地燃烧,我寻找水源
而你的眼里没有水,你的眼睛,
依的下腹,你的臀部,你的乳房
都是岩石造就,
你口里散发的气息宛似灰尘和有毒的时间,
你的身体散发着枯井的味道,
渴望者的跟睛不停地闪烁
像一面面明镜的走廊,
它总是返回起点,
你盲目地牵着我的手臂
沿着那些固执的长廊走向圆心,
你昂首挺立
像凝聚在斧头上的火焰,
像光芒一样耀眼,
像囚徒的断头台一样令人胆寒,
像皮鞭一样柔软,
像月亮的孪生姊妹一样婀娜多姿,
你犀利的语言
在我的胸膛上挖掘,
使我空虚并将我的记忆驱散,
使我空虚并将我的记忆驱散,
我忘却了自己的姓名,
我的朋友在猪群中嚎叫,
或由于被太阳吞噬而在山涧霉烂,

我只有一个长长的伤口,
一个无人涉足的深洞,
没有窗户的现在,
返回、重复的思想
反映并消失在自己的透明中,
被一只眼睛穿透的意识——
这眼睛注视着自己
直至沐浴光明:
梅露西娜
我看到你粗大的鳞片
在晨曦中闪着绿色的光芒,
你蜷身睡在床单里
醒来时像鸟儿啼唱,
跌进无底深渊,洁白而遍体鳞伤,
只剩下叫嚷,千百年后我发现自己
咳嗽不止、老眼昏花,将古老的照片
弄得杂乱无章:
没有人,你不是任何人,
一堆灰烬和一把笤帚,
一把掸子和一把钝刀,
一根吊着几块骨头的皮绳,
一串干葡萄,一个黑色的坑,
在坑底有一双千年前
淹死的女孩的眼睛,

井底埋葬的目光,
从一开始就注视我们的目光,
年迈母亲的少女般的目光
在年长儿子身上看到一位年轻的父亲,
孤独少女母亲般的目光 
在年长父亲的身上看到一位年幼的儿郎
从生命深处注视我们的目光
是死神的陷阱——
或是截然相反:陷入这双眼睛
便是返回真正的生命?

跌落,归来,作梦,
另一些未来的眼睛,另一个生命,
另外的云,梦见我另一次丧生!
对于我,今夜足矣,瞬间足矣,
尽管它没有展开并揭示
我曾到何地、曾是何人以及你的称呼
和我的姓名:

十年前我在克里斯托夫大街
为夏天——所有的夏天——将计划制订,
菲丽丝和我在一起,
她有两个酒窝儿——
麻雀在那里畅饮光明?
卡门常在改革大街上对我说
“这里永远是十月.空气很轻”?
或者是对我所失去的另外的人说
或者是我在杜撰而没人对我说过?
我曾沿着瓦哈卡的夜晚跋涉,
宛似一棵树,那墨绿的茫茫夜色,
我像发狂的风在自言自语,
当到达我那从未改变的房间
镜子已经认不出我?
从维尔内旅馆我看见黎明
和栗树一起翩翩起舞
“已经很晚了”,你边走边说
而我看见墙上的污痕无语沉默?
我们一同爬上顶楼
看见黄昏从礁石上降落!
我们在比达尔吃葡萄?
买栀子花?在佩罗特?

名字,地方,
大街,小巷.脸庞,广场,
车站,公园,孤零零的房间,
墙上的污痕,有人在梳妆,
有人在穿衣,有人在我身旁歌唱,
名字,房间.地方,街巷,

马德里,1937年,
在安赫尔广场.妇女们缝补衣裳
和儿子们一起歌唱,
后来响起警报,人声嘈杂喧嚷,
烟尘中倒坍的房屋,
开裂的塔楼,痰迹斑斑的脸庞,
和发动机飓风般的轰响,
我看到;两个人脱去衣服,赤身相爱
为捍卫我们永恒的权利,
我们那一份时间和天堂,
为触摸我们的根、恢复我们的本性,
收回我们千百年来
被生活的强盗掠夺的遗产,
那两个人才脱去衣服互相亲吻
因为交叉的裸体
不受伤害并超越时间,
不受干扰,返本归原, 
没有你我,没有姓名,也没有昨日明天,
两个人的真理结合成一个灵魂和躯体.
啊,多么美满完全……
房间漂浮在
将要沉没的城市中间,
房间和街巷,像创伤一样的姓名,
这房间,窗户开向其他的房间,
窗上糊着相同的退了色的纸,
一个身穿衬衣的男人在那里将报纸浏览
或者一个女人在熨平衣衫;
那桃枝拜访的明亮的房间,
另一个房间;外面阴雨连绵,
三个生锈的孩子和一个庭院;
一个个房间宛似在光的海湾颠簸的轮船,
或者像潜水艇:寂静在蓝色波涛上扩散,
我们碰到的一切都闪着磷光,
我们碰到的一切都闪着磷光,
辉煌的陵墓,破损的肖像,
磨杯的桌布;陷阱,牢房,
迷人的山洞,
鸟笼和有号码的房间,
一切都在飞,一切都在变,
每个雕花都是云,每扇门
都开向田野、天空、大海,
每张桌子都是一席筵宴;
一切都在合拢,宛似贝壳,
时间徒劳地将它们纠缠,
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围墙:空间,空间,
张开手掌,抓住这财富,
剪下果实,躺在树下
将水痛饮,将生命饱餐!

……

我想继续前进,去到远方,但却不能:
这瞬间已一再向其他瞬间滑行,
我曾作过不会作梦的石头的梦,
到头来却像石头一样
听见自己被囚禁的血液的歌声,
大海用光的声音歌唱,
一座座城墙互相退让,
所有的门都已毁坏,
太阳从我的前额开始掠抢,
翻开我紧闭的眼睑,
剥去我生命的包装,
使我脱离了我.脱离了自己
千年昏睡的石头的梦乡
而他那明镜的幻术却重放光芒。
一棵晶莹的垂柳,一棵水灵的黑杨
一股高高的喷泉随风飘荡,
一棵笔直的树木翩翩起舞,
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
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
要去的地方。

(赵振江译)


灵石编选